“郡主,请吧。”内侍尖锐的嗓音打断了祁悠然的回忆。
她抬眼看着沉沉的宫宇,再不犹豫,踏入其中。
世人都道祁悠然为嫁顾濯,不惜告发生父,爱得痴狂。殊不知,她嫁顾濯,原是为了告发亲父。
一念痴嗔,因果倒置,姻缘搁浅,执念缠身。
她不想变成伶仃的鬼,贪着那一口人间烟火气,她撕毁了那封和离书。
那夜新婚,她不敢再去看顾濯的神色,只留下一句“往后……我总归补偿你”,便匆匆离开。
红艳艳的婚房里,落着白惨惨的碎屑,像霜,像雪,像纸钱。
哀悼着他们所有的过往。
之后的日子,她被磨去了棱角和戾气,安安分分在侯府落了根,笨拙地学着当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。
宫宴上,那些明里暗里的鄙薄让她无所适从,她是窘迫的,手足无措,连离席的体面也寻不到。
最初,她像个被临时拉上台的戏子,脸上甚至都没有一层遮挡的脂粉,生疏地在台上唱念做打,引得台下频频喝倒彩。
但是很快,她学会了冷眼旁观,将自己从躯体抽离,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打量那些贵女们,看她们粉面含春,看她们眼波流转,看她们用扇子、用绢帕、用眼角眉梢说着无声的刻薄话。她便在心底里,也学着她们的样子,更刻薄地对着她们描摹、品评,说三道四。
她并不是个聪明人,但总归是勤能补拙,她汲汲营营、趋利避害,衔起那些她曾经最不屑的世故与算计,虚与委蛇、锱铢必较,用她那副并不伶俐的骨头,撑住这摇摇欲坠的侯府,也撑住她那句沉重的“补偿”。
一如现在,她匍匐于皇权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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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找朕有何事?”男人似是极其疲累,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她。
她伏得更低些,额头几乎触到那冰冷坚硬的地面,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:“臣女……愿以几座深埋山腹的矿脉下落为引,换陛下金口玉诺,应允两个请求。”
御座之上,那不甚在意的姿态终于有了一丝松动。
“哦?”帝王挑起眉梢,“那便……说来听听。”
“其一,求陛下明旨,五皇子永世不得回京。”
“其二……求陛下,赐下寒毒的解药。”
“呵,你倒是会提。一个驱朕亲子,一个索朕珍藏。凭那几座矿脉?”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“陛下容禀。矿脉所在,唯有臣女知晓确切位置与开启之法。”她吸了口气,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,疼痛反倒让她更清醒了几分。
“臣女昔日痴恋顾世子,闻其身受此毒折磨,竟……竟妄图以身试毒,寻觅缓解之法。如今方知愚蠢透顶!毒入膏肓,每每发作,痛不欲生!”她猛地咳了几声,脸色惨白如纸,“臣女自幼体弱,太医断言,若无解药,臣女……臣女恐熬不过今冬!求陛下开恩,救臣女一命!臣女愿付出一切代价!”
“眼下顾濯与温颜藕断丝连,臣女悔不当初!”她的眼中满是悔恨与怨毒,“臣女所求,不过苟延残喘,绝无他念!”
殿内的空寂让她心悸。
良久,她终是咬下牙,狠下心开口:“臣女亦知此请僭越,待陛下遣心腹之人,持臣女所绘图引,寻得至少一处矿脉,证实无误后,再赐臣女解药。”
帝王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,带着审视与玩味:“解药现在朕便能给你,不过,丹药炼制不易,朕手头也非全解之药,只能压制毒性,需每月服食一枚,连服一年,方可拔尽寒毒。”这是控制,也是后手。
“谢陛下隆恩!陛下万岁!”她再次深深叩首。
“记住你的话,也记住朕的耐心。”最后一句,是警告,也是定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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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皇宫时,祁悠然的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。